奇瑞停工调查

文/本刊记者 杜惠清 

奇瑞汽车建厂11年来，首次因为天气原因停产。

迟到的支架

1月25日上午，按照计划，一批由湖北省东风（十堰）发动机减震器有限公司（以下称东风发动机）生产的支架应该准时出现在奇瑞汽车的芜湖总装线上，可是它迟迟不见踪影，所有的工作戛然而止。

迟到的支架是重要的零配件，主要用于汽车底盘。“它是第一批没有送过来的零配件。”奇瑞汽车物流部的王进说。正常情况下，支架每天发一次货，上午到达，但是直到第二天晚上，这批支架才到。

支架虽然只是汽车的一个零配件，但在时间需要高度配合的汽车生产线上，每一分钟都是至关重要的。停一分钟，所有的节拍都将被打乱，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了，所以，每家供应商都必须准时把货送到生产线上。“生产线供应是按照分钟来计算的，如果停一分钟，责任方就要赔偿一分钟的连锁损失。”

但此时情况已经不在供应链条的任何参与一方的掌控之中。

到1月25日止，安徽已经连续降雪14天，暴雪造成安徽省境内合徐、合宁、合安、高界、合巢、合铜黄、芜宣等高速全线封闭。包括合肥长途汽车站、合肥汽车客运总站、汽车东站等客运车次全部停止营运，省内客运交通基本停顿。而相邻的湖北境内鄂西北、江汉平原等地也遭遇大范围降雪。

奇瑞汽车的生产线供货有三个来源。一部分供应商在生产线附近建厂，直接向奇瑞送货。更多的外地供应商由物流公司负责，把零部件从全国各地集中到物流公司在芜湖的仓库，再根据奇瑞的生产线计划送到厂区。还有100多家供应商虽然远在外地，但独立于物流公司之外，自己直接向生产线供货。

为奇瑞的11家物流供应商中，比较大的两家是芜湖奇瑞长远物流有限公司（简称“长远物流”）和招商物流有限公司（简称“招商物流”），其中业务量最大的长远物流负责其在全国各地93家零配件供应商的配送，涉及5000多种零配件。这些物流公司会从网上接到奇瑞的通知，比如几时几分需要哪些零件，多少数量，他们根据这些要求在第一时间库存的零配件送过去。

迟到的支架由招商物流承运，直到1月26日晚上才姗姗来迟。奇瑞汽车不得在25日和26日停产两天。27日，正当奇瑞打算重新启动生产线时，紧接着来自湖北的另一批汽车内置件也出现了同样的迟到情况。这导致27日只开工了一上午。这样断断续续，28日也开工了一上午。

这只是问题的开始。

由于大雪封路，越来越多零部件迟到的消息接踵而至。此时，奇瑞和物流公司设在芜湖仓库的库存已经消耗殆尽。不仅零部件运不进来，整车也运不出去，奇瑞的仓库面积显得捉襟见肘。同时，大雪在厂房棚顶积得越来越厚，也给生产安全带来了巨大威胁，

考虑到临近春节，生产压力不是很大，奇瑞汽车干脆停产放假。这一停就是十多天天，直到到2月10号恢复生产。

断路上的司机

当大家都在为零部件的迟到而一筹莫展时，它正被一场大雪堵住了去路。

1月25日上午，在路上折腾了整整8天的陈飞总算赶到了芜湖的长远物流仓库。在仓库大门口，他看见的第一个人是长远物流的黄树阳，这也是8天来他见到的第一个自己认识的人。顿时，一股心酸油然而生，堂堂八尺男儿，鼻涕和着眼泪一块流了下来。接下来，他跟着黄树阳去食堂，吃了从沈阳出发后的第一顿热饭。

从沈阳到芜湖正常需要三天，由于大雪，陈飞堵在京珠高速上五天五夜。17日出发，他总算把沈阳一家厂商生产的零配件送到了芜湖。

陈飞是一个急性子，但积雪加上残冰的路况，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走走停停。拥堵不堪的高速上，也有性急的司机从紧急停车道上往前挤，结果，车辆侧滑甩尾，险情不断。路上，他的车陷入积雪中车轮打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他把车内坐垫取下来了，垫在车轮下，才把车开出来。

虽然气温低到滴水成冰，但一停车，他就赶快把车子熄火。看着前前后后上千辆车，没有人知道路要堵到何时。如果油不够用怎么办？他只能裹紧大衣，在没有暖气的车子里瑟瑟发抖。

从家里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方便面，而就是这方便面，他也不敢放开肚量来吃，只是垫肚子不至于太饿就行。高速旁的老百姓拎到路上卖的方便面，一碗面20元，一小杯白开水还要再加5元。最贵的时候，方便面甚至卖到了80元一碗。“跑一趟车才赚没几个钱，总不能全买面了啊。”

渴得受不了，陈飞就用自己的水杯装满雪，等雪化了，把冰冷的雪水灌进肚子。毕竟比起口渴难耐来，寒冷还是能忍受的。当时，他并不觉得遭罪，“很多人跟我一样喝雪水的，只是现在想起来才觉得苦了。”

张明亮也是众多堵在路上的送货司机中的一位，他是杭州依维柯汽车变速器有限公司的专职司机，这次是送变速器到芜湖的招商物流仓库。尽管在路上只堵了两天，可他想起来也觉得心惊胆颤。这个土生土长的杭州人说，有生之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

“下雪之后，空气很湿冷，雪在融化的过程中就结成了冰了。”张明亮对夜间路上的寒冷记忆深入骨髓。出发时，天气还很晴朗，他没有多带一件棉衣。上路之前，他也没有接到芜湖那边的通知，并不清楚那边已经下雪了。车堵在路上，整个晚上，这个小伙不敢睡觉，他说：“我每隔一小时就会把汽车发动一次，我害怕车子被冻住，再也发动不着了。”

“这时候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的，所有事情只能司机自己想办法解决了。”株洲变速箱厂的物流负责人周晓斌说。

株洲这家厂商也是奇瑞的供应商，由招商物流负责配送。从株洲到芜湖正常只需要十几个小时，但雪灾让他们的一车零部件在路上呆了足足一个星期。周晓斌曾试图联络司机，可是呆在路上的时间长，司机的手机早就没电了，厂商在家里干着急也没有办法，只有空担心的份了。

招商物流负责调度的贺亮回忆说，当时有很多司机都在路上堵了五六天。到了芜湖之后，他们都想早点回家，但能不能回去还是一回事。有的司机因为害怕，已经不敢再上高速，于是就留在了芜湖过年。

难以为继的库存

为了完善自己的JIT生产体系，2007年，奇瑞汽车重组了自己的入厂物流，将一部分业务外包给包括长远物流、招商物流在内的物流公司，由他们负责生产线所需零部件的库存管理。

在新建立的入厂物流体系中，物流公司每天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供应商的零备件，放在自己的仓库中，有些还会做一定的处理，在汽车生产线需要的时间点上把零备件送到汽车生产线上。比如从成都来的一个自动盘到达长远物流后，长远物流会把自动盘的纸包装打开，放在专用的铁架上进行分装，然后在指定时间内用叉车把它叉到送往奇瑞生产线的小车上。

大雪来临之际，奇瑞寄予了很大希望在物流公司身上，此时的物流公司也在想办法度过危机。

长远物流的黄树阳说，尽管大雪导致供应商的车子都堵在了路上，货发不过来。但物流公司还是有库存的，“比如当时从广州到芜湖的货车上装的生产汽车用的仪表板就堵在路上了，但是库存里还有些货，能支撑一下。”物流公司所能做的就是加快发货，他们希望在库存用完之前，能接收到新的零部件。

从天气预报得知会下大雪之后，长远物流提前联系了很多厂家，能提前送就提前送。“我们在库存上就尽量挪地方，挤一挤多放些零配件。”贺亮说。杭州有一家生产汽车用油管的厂商，这种零配件很小，一次就能装很多过来，平时厂商是一个星期送一次货，大雪前那些天加快了送货频率，一个星期就送三次。长远物流的发运控制室也着手和客户联系，即时通报雪灾的情况和路况。

雪下得大，仓库里也经常上冻。“每天都是坚持生产，但是总有很多麻烦。”黄树阳说。最冷的一天晚上，由于地面上的冰太多，叉车没有办法作业。长远物流的工作人员撕了很多纸箱子，把纸箱垫在地上，叉车还是打滑开不了。折腾到晚上两点，货物已经到了送货口，但就是装不上车。最后，他们只能把货车开到仓库里面去装卸。

长远物流也为自己的库房捏着一把汗。两个星期的暴雪，有很多厂房支撑不住倒下了，当时芜湖开发区，有两家厂房发生了坍塌事故。黄树阳说：“我们的厂房是钢结构的，都压弯了，我们当时也很担心，怕雪太厚了压坏了出事。”3万多平米的仓库，员工们一起拿着铁铲上到库顶去铲雪。

员工上下班也成了问题，几乎所有的员工每天都是走着上班，走着下班。“雪大的时候都快到膝盖了，交通也中断了，根本就没有公交车，很多员工住的地方离公司很远。”长远物流市场部的金歌说。

即使员工能每天坚持上下班，吃饭也不是件省心的事。大雪导致蔬菜的价格令人瞠目结舌。“以前两元钱一捆的蔬菜这个时候都卖到20元一捆了。”金歌说，“没办法，菜太贵了，我们根本吃不起，食堂后勤管采购的师傅每天弄来都是豆腐，所以每天每个人打的饭都是豆腐。”

物流公司向奇瑞汽车反映了情况。奇瑞汽车得到消息，也放松了对物流公司的要求，把生产线放慢了，不停产是最后底线。货就这样断断续续的送着，以前可能两个小时就要送一趟的零配件，到最后隔四个小时也可以。不过，送货车进不来，仓库运转艰难，雪却不停地下，生产线已经是能撑一天是一天。

应不接暇

事实上，从物流公司过来的零部件情况还是好的。因为，在这些物流公司芜湖尚有库存，可以应付两天。而那些直接向奇瑞汽车供货的100多家供应商，则没有任何应急方案。“他们如果堵在路上，货就彻底断了，没有其他办法。”黄树阳说。一时间，几乎所有的供应商都在向奇瑞汽车打电话，“车堵在路上了。”

支架迟到打开了一个口子，大面积断货随之而来。当时，包括轮胎、钢管这些需求量大的零备件，已经无法进入芜湖地区。而这些重要的零部件，每天正常的到货至少要五六趟。

 “雪灾期间高速全封了，不但零配件运不进来，整车也运不出去。”奇瑞汽车销售有限公司市场部的卢华平说。奇瑞在安徽芜湖有几个停车场，整车就存放在停车场里。整车出口走的是船，在国内的都是走公路。雪灾时，路都封了，整车运不出去，只能放在停车场里，可是停车厂的面积毕竟是有限的，如果继续生产，整车已经没有地方存放。

雪灾地滑，员工的安全问题也引起奇瑞的注意。“我们送货时，进奇瑞车厂地上结冰也打滑，奇瑞也怕员工再出现个伤亡什么的。”贺亮说。

和长久物流一样，在雪灾期间，奇瑞汽车的员工每天上下班也受影响。奇瑞汽车总装厂有一万名左右的员工，暴雪让整个交通都瘫痪了，员工准时上下班很难做到，总装厂的人手总不够用。

“奇瑞还担心再生产下去，房屋的承重力不行。”奇瑞汽车的物流总调度戴帮杰说。奇瑞刚生产出来的车是吊在房顶上的，房顶上挂有铁链和横杆。芜湖的雪越下越大，厂房上已经积满了雪，厚的时候达到40多厘米。停产之前，奇瑞有好几天都是领导员工一起爬上房顶去扫雪。

1月29日，奇瑞无奈之下决定暂时停产。

假如雪灾再来一次

“雪灾对物流产生的影响是最大的，今年是第一次大暴雪，是安徽有气象以来芜湖最大的一次降雪，我们的配件运不进来，整车运输也运不出去。”在奇瑞汽车副总经理金弋波看来，停产是没办法的事情。但他也在考虑今后出现这种情况，奇瑞将如何面对。

在他看来，水运或许能帮上忙。由于芜湖紧邻长江黄金水道，在过去几年的时间，奇瑞一直考虑使用这种比陆运更经济的运输方式。

奇瑞汽车物流部的王进表示，奇瑞目前在整车出口方面，已经在用水运，从2007年起，在长江延岸建立码头的规划也循序展开。“我们的地理位置好，就在长江的边上，有天生的优势，我们要建立自己的码头，因为水路是有便利性的。”金弋波说。

不过，奇瑞的入厂物流体系只是刚刚建立，水运在奇瑞的零部件供应中还没有采用。而且，水运也不可能取代所有的陆路运输。毕竟，水运的速度比陆路和空运慢得多，对于那些对时效性要求高的零部件来说，并不适合。因此，即便采用水运，也必须有整体的规划。在这方面，丰田汽车的模式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2008年初的雪灾在中部的许多省份都是百年不遇的。即便做了再充分的准备，也很难保障供应链能完全不受影响。汽车的供应链长，零部件品类多，奇瑞遇到的很多问题并不是个案，而是整个行业面对的问题。

“长江中下游的汽车厂商比较多，受的影响都很大。”卢华平说。据统计，汽车企业中受影响较大的除了奇瑞汽车还有东风汽车、长丰汽车、江淮汽车、长安汽车、广州丰田和广州本田等。长安汽车福特南京工厂停产，东风系轿车企业停产，南京名爵职工也无法上班。几乎所有的问题都出在零配件供应不足上，而零配件的供应是受到物流体系和天气影响的。

面对不可预知的供应链危机，与其每日杞人忧天，不如打造一套可以即时响应的供应链应急体系。事实上，由于奇瑞在2007年对部分入厂物流进行了外包，在这次雪灾中，已经将损失降低到了最小的限度。很难想像，如果象过去那样，单是在雪灾期间一个一个地联络运输司机，就足以让整个管理陷入混乱。

不过，由于追求零库存，将库存转嫁给物流供应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一旦出现供应链危机，谁将成为生产线提供应急支撑？

从某种程度看，这次的雪灾，对奇瑞并不是一件坏事。2007年下半年，民营汽车企业的销售增速比起上半年来有所下滑，库存增加，停产对于奇瑞的整车销售影响不大。而且，意外的停产给了快速发展中的奇瑞一个警示，这对它改变自己的供应链体系是一个难得的契机。